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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天下出版

閱讀日期:2010.10.30

 

  前一陣子,有到書局蒐集試閱本的習慣,也在偶然下,拿到《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的試閱紙本。當下並沒有對這本書的內容想太多,當然也不知道這出版並不算很厚的著作,究竟背負了多少歷史沉重的包袱。書籍上市後,我站在書店落地窗前捧著這本書、結帳,書被收進紙袋裡;但從書頁裡迸發的,竟是這個早我半個世紀前的世界、另一番別於死沉歷史教科書的陰暗背景和悲愴。

  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73個短篇,訴說一甲子前無邊無盡的哀傷和憂愁。以謙卑的視角,我花了很久的時間翻開書,細讀這個祖輩年代時,幾度哽咽,溫柔而又雲淡風輕的筆觸一排排拂過白紙,一幕幕歷史黑暗渲染開,眼淚就撲簌的滑下。

  對於這類帶有些政治意味的歷史書籍,觀點往往容易偏向一方,然而她筆下所要表達的東西,除了在一旁默默觀察記錄的文字外,我竟是嗅不到政治煙硝。是怎樣的小歷史、大時代,造就以十萬為一個單位的殘缺屍體?又,在這樣的年代裡,是活著的人幸福;還是已死之人幸福?我想,是不需要答案了吧!死的人死得莫名奇妙;活著的人,也只能活得無所適從,歷史的傷太沉重了。某些人來到現代,到了行將就木之際,心頭還仍是淌著血,結痂了又被殘酷過往扯開。從近代跨越到當代,究竟需要多少勇氣、多少血淚邁出?龍應台的筆,輕柔的撫著這道狠狠劃過的傷口,細膩誘導著追尋出這個年代、被人們(或是大人物們)輕忽的真實故事。當家鄉成為一個永無法回頭摸觸的裝飾用代名詞時,1949年的人們,又該何去何從?書一開始,以美君家鄉兩口石獅子及清澈的新安江水作為半徑,跨越時間與空間,卻始終劃不出完美和平的時代圓。當權者為了己私而發動的離亂,無人擁有能力收拾善後,有的只是1949年的百姓搭車坐船的離開故土,或在動亂中被當作炮灰,瞬間踏上人生最後的旅程,人命如草芥般,隨時滅頂。

  文中多是平民的流離與悲劇,他們一個一個沒有歷史面貌,沒有文字被留下,沒有曾經存在的痕跡,現在有人為他們撰寫。有更多,在讀到最後才會發現故事主角是現今政壇上活躍或曾經佔有重要地位的人物,有人為他們重新詮釋。故事一個個令人惘然感慨,還有其他情緒,如憤怒無奈,還有痛。

    那麼大的國土、那麼複雜的歷史、那麼分化的詮釋、那麼撲朔迷離的真相和快速流失無法復原的記憶,我很懷疑什麼叫『全貌』。何況,即使知道『全貌』,語言和文字又怎麼可能表達呢?譬如說,請問,你如何準確地敘述一把刀把頭顱劈成兩半的『痛』,又如何能把這種『痛』,和親人撲在屍體上的『慟』來做比較?(P146)這段相較於中國五千年文化來說,實在短得如曇花一現的歷史,竟然僅有「ㄊㄨㄥˋ」音可以完整作為整個大時代的代稱,而要整個1949的人們迎面承受。這道洪流襲來,沒有是非對錯,誰手上握有武力,誰就是王者;但,又有誰能當整個時代的贏家?人與人間的爭鬥廝殺,徒剩滿地屍骨,任時光靜掃而過,再不留痕跡。

  「我們看起來像遊客,我們不是遊客。(P31)帶著年歲已大的母親回到淳安時,搭著汽艇,龍應台寫了這句話。外客搭汽艇,來觀賞湖畔美景,來看猴蛇;而他們卻是找祖墳,找過往記憶。不是遊客卻比遊客對這塊土地更加生疏,這句註腳,下得如此心酸!其母親美君是這方土地出生的人,這個故鄉,現在靜靜的沉沒在湖底,家人和祖先們靜靜躺在綠幽幽的水底,土塚靜靜的長了水草,是潛下水也沒辦法再挽回的曾經。

  書中探訪了詩人管管,說了當年他被抓兵的過程,講到與眼瞎母親最後會面的經過,只聽龍應台三番兩次安慰「管管你不要哭」、「管管──你不要哭……」。我是不曾與父母分離的幸福孩子,這樣經過一甲子仍然歷歷在目的淒愴,讓我僅僅看到龍應台無力的慰問就跟著哭得不能自己,再讀,依舊是強忍鼻酸。這只是一個人的一個歷史,卻是那個時代的人共同的疼痛。

  深深刻印在腦海的,還有那一首詩。「小小女孩兒躺在床上,多少人上過她──一個排?一個連?小小女孩突然變成女人,然後女人變成屍體……(P164)我相信,在2010年,人權已經是個連幼稚園小孩都知道是什麼的普遍性名詞了,未成年兒童受性侵害都會憤而走上街頭抗議的年代,龍應台在其中一篇提到了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索忍尼辛所寫的「普魯士之夜」。這也許只是整個大環境裡,一個小到就算被看到也等於是被忽略的場景,以旁觀者角度所去敘述出來的現實、房間一方的情境,卻殘酷呈現的令人禁不住顫慄。在這樣的年代,還有多少個小小女孩和小小男孩慘遭恐怖對待卻被描述地如此雲淡風輕,我不敢、也不忍想像。

  書的內容,還有很多人年紀輕輕就莫名奇妙當起兵,和同為中國來的「敵人」做無意義也不知為何的相互攻擊,有娶妻抬轎就被抓走的,有傻愣傻愣就跟著人家套上頭盔背起炮火的。「少年時離開卑南家鄉,他們在大陸當國軍,然後當解放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了五十年,故鄉只是永遠到不了的夢,因為故鄉,正是自己砲口對準的敵區。(P247)卑南少年被拐去當兵,再回到家鄉,垂垂老矣;舉著扭曲變形的手對龍應台得意的笑,那樣的平淡。年少時期的他,張著如小鹿般茫然無助的漂亮雙眼,可否曾對著砲口,遙遙望著故鄉的椰樹而啜泣?長春圍城事件裡,曾為解放軍的大伯曾經背著槍,堵著關卡不讓行,多少人揹著嬰孩,拄著老弱懇求,有誰看到這些難民願意不讓行?「看那樣子我也哭了,可是我不能抗命放他們走。」於是,幾十萬人就這樣餓死病死在這城中,沉默的蒸發於人世。這些老弱婦孺,到底有哪些有敵人的樣子?我們現在被教導要愛護孩童,要敬重老人,然在那個非常時期,這些人,甚至中壯年百姓,通通不是人,他們只是一大群需要被消滅的「目標」。還有對戰中的國軍用機關槍掃射被稱是敵人的老百姓,儘管心中不忍仍發了瘋的硬打,壕溝就又塞進了成千上百的無辜屍體,屍橫遍野,滿是人和血,人性被逼到超出了境界,活下來的那些人,就成了自己沒想過的魔。這種我們沒有體驗過的淒愴情感,這些我們沒經歷過的事蹟,並不代表在歷史上沒有發生過。

  再怎麼樣的大劇變也會過去有過去的時候,給沒有見識過的人,只看到表面淡淡一道痕跡,然後雲煙般的消散,大家笑笑的還是過日子;給遭逢時代離亂的人,直徑跨越整個人生的傷口,再也沒有癒和平復,然而苦著臉,發生過的一切卻不能當沒事。

  這是一個無限想像的年代,但作為後輩的我們,從來沒有多想。學生們在學校照著教科書的脈絡,傻傻跟著念,沒有人覺得課本裡的東西跟自己可以牽扯上什麼,就是冷冷的、不帶感情的一排一排鉛字。歷史和戰爭是冷硬殘酷的,而人心與故事,卻是如此柔軟易碎。《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執著手,帶領我們重新認識這段「隱忍不言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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